A Latter-day Couchsurfer

睡前看了Netflix的一個動畫短片《無論如何我愛你》，一對心碎的父母失去了他們的孩子的13分鐘影片。

看到原因是發生在美國學校的校園槍擊後，不禁想著美國的校園槍擊案真的是很頻繁。正想著是不是只有美國才這樣時，另一個記憶浮現，反駁了我：「不，還有德國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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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爾巴尼亞旅行的時候，在我以沙發衝浪的方式借宿的青年旅舍裡，我認識了一位來自德國的中年重機騎士大叔。

大叔一頭長白髮，身著皮夾克，看起來豪放不羈。他告訴我他已經騎著重機去過很多地方旅行。如果沒記錯的話，包含在非洲旅遊他也是騎著重機去的。

原本我們是沒有太多的機會有所交集的，直到那一晚，我在阿爾巴尼亞的Shkodër街上被一名當地的男性給騷擾、尾隨、並毛手毛腳，脫身後依然受到不小的驚嚇，以致於隔天早上在旅舍的早餐餐桌上，我忍不住需要將我當時還驚魂未甫的感受給說出來，宣洩出口，給當時一起同桌用餐的旅客。其中包括一對來自加拿大的年輕情侶，和這位德國中年重機騎士大叔。

我不確定為什麼我要說出來自己的遭遇，但是當時我感覺我需要找人訴說。雖然我帶著平靜的表情和語氣在述說過程，但我卻清楚感覺到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像在顫抖，而我的句子也斷斷續續組織表達不易。

我怪罪著自己，一定是我自己不夠謹慎、太輕易相信陌生人，是我的錯，才會沒有足夠的勇氣反抗，才讓這種不開心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

就像很多人會做的事情一樣：檢討受害者。即使我自己就是那位受害者。

沒有預料到的是，餐桌上的這三位素昧平生的旅行者，沒有一個人檢討我。情侶之一的加拿大女生立刻告訴我：這不是你的錯，你一定很害怕吧。若是我遇到一樣的狀況，我想我也會像你一樣的。

加拿大男生也同樣表達同情，並給予我鼓勵。

而德國中年重機騎士大叔則是在安靜地聽完一切後，淡淡地卻充滿同理地說：也許在你的國家大多數人都很友善，所以你才會放心地相信那位陌生人沒有不好的企圖。你只是剛好遇到了壞人，但你之前沒有過這樣的經驗罷了。所以不要怪罪自己。

原本我從昨晚開始都只是驚魂未定，但當我聽到這些剛見過才第二天的旅行者們所說的充滿溫度和同理的話，我才忍不住終於濕了眼眶，流下了該落下的眼淚。並感謝他們給予我的安慰，讓我不再自責自己。

加拿大情侶當天上午退房，但離開前她們還是擔心我，並留下了WhatsApp傳訊息給我，甚至幫我探聽了市區內其他更好的住宿（因爲當時我所暫居的青年旅舍沙發主非常不友善）。真的是很溫暖的人。

而德國重機騎士大叔則是隔天才退房，所以在隔一天的早晨吃早餐時，我們有機會聊天有了簡短的談話。

重機大叔告訴我，他每年都會騎著重機做長時間的旅行好幾次，一年至少兩到三次。不能騎車到得了的距離的話，他便會將重機連同行李一起運輸過去，到了當地再用騎車的方式旅行。每一趟旅行至少一兩個月起跳。

我好奇他是為什麼選擇這樣的旅行，於是他告訴了我，他的故事：

他以前有一個很安定的工作，數十年來都是兢兢業業地謹守本分工作，有一個家庭，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太太，過著平凡的生活。

然而，他們正值青少年的女兒在2009年的校園槍擊案中喪生。

那是他們唯一的孩子。

他的世界從此崩塌，他無法正常地生活，好像行屍走肉一般。他的公司讓他提前退休，因為他毫無工作的動力了。他的公司也很理解並同情他的情況，因此依然給予他適當的退休待遇。

而他的妻子也因為這件事而痛苦不堪，選擇與他分開了。

他的世界變成只剩下他一人，而他發現像人一樣正常活著很難、很難。他不知道活著的動力是什麼，他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了意義。

而有一天，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年輕時曾有過一個夢想，那就是環遊世界。

但是結了婚、成家、養育孩子，使他將這個夢想擱置並且全然地遺忘。

這一刻，他想起了這個曾有過的夢想。他想到現在的他可以去重拾這個夢想了。

於是他開始旅行。騎著重機，到處去看他所想看的世界。每年安排好幾個月去旅行。

而他說，他的心終於平靜了。

他向我敘述他的故事的時候，神情語氣都有一種超然的平靜。彷彿這些事都是過眼雲煙，與他無關一樣。

而我則是在內心感到震撼不已。

這是一顆破碎的心因旅行而治癒了傷痛的故事。而我恰好聽見了。

退房後，他又準備騎上他的重機摩托車離開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我走到門口向他道別，並大力地擁抱對方說再見。

在擁抱著說再見的時候，我聽見他用德語念念有詞地說出一些話。我聽不懂。但他放開手後告訴我：我給予了你祝福，我祈求宇宙自然的力量給予你祝福，你將會一切都好。

而我也確實一切都好。

後來我再也沒見過這位大叔和那對加拿大情侶，也沒有了他們的消息。

但我永遠會記得他們當天給予我的安慰，以及德國重機騎士大叔所分享給我的，一個關於破碎的心找到出口療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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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我不太確定重機大叔所說的那場校園槍擊案是2009年在溫嫩登發生的那一場，還是2002年在谷騰堡發生的那一場。

幾年前我還記得，因為當時去查了一下他所說的年數回去推算。但如今因為已經過了太久，而我之前沒有將這個經歷寫下來做記錄，所以想不起來他當時告訴我的事情是發生在幾年前。

不論是哪一年，希望悲劇不會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