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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歌劇院正前方的小廣場上,總是有一個人站在那裡撥著吉他唱著歌。

那個人所站之處的對面階梯上,是我在整個城市中最喜歡的地方。

 

 

巴黎歌劇院前方的小廣場上,總是有不同的人在表演。有些人坐在階梯上一隅拉奏著古典樂、有些人集體練習跳著國標舞,而有一個人他總是站在那裡面對著階梯上的群眾,唱著各種耳熟能詳的歌曲,並與聚集的觀眾們互動。他會開放點歌,有些人會上前去隨著音樂跳起舞,有黑皮膚的、白皮膚的、也有黃皮膚的。這個人總是隨性又自在地邊唱歌邊與群眾們對話。

我好喜歡這個畫面。陌生人們不分彼此地,因音樂而融洽地開心談笑,邊和著唱歌邊搖擺身體的氛圍。

巴黎是一個自由的城市。

我從這一刻深深體會到這樣的氣氛。

 

喔,他唱的真好聽。

每個人都很喜歡坐在那裡聽他唱歌。

在那個時間,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愉快的笑容。

 

自從我第一個傍晚從火車站抵達巴黎,路過了這裡後,從此這個位置便成為了我在巴黎最喜歡的地方。每一天傍晚7點以前我都會走來這裡,隨意地找個空位坐下來聆聽。

 

「他是難民。」

一句話引起我的全部注意力。

「他是從緬甸來的。你知道的吧?緬甸有迫害,他很多年前逃到這裡,就一直住在法國自力更生。」

聲稱是那位街頭演奏者的朋友———一位來自摩洛哥並在法國居住的中年大叔這麼跟我說。

「他可是很辛苦的。」

看著眼前正安靜地收拾著樂器與音響設備的緬甸歌手,我想起之前讀過的關於緬甸羅興亞人的屠殺與迫害的文章,不禁想像著他的遭遇。

 

也許是因為我連續三天的傍晚都出現,也或許是因為我只有一個人,四周在階梯上坐著的各種不同國籍的人們則都是三兩成群,所以這位大叔才想過來跟我搭話。

他拿出一盒甜餅,邀請我吃。我當下並不想吃甜餅,便禮貌地微笑拒絕了。

一開始我只覺得對方是個親切和善的大叔,直到———

「你是一個人嗎?」他問。

「是,我自己一個人旅行。」一如往常地與陌生人自然地聊天。

「你住在旅館嗎?」他又問。

「不是,我住在一個朋友的家。我在巴黎有認識的人。」我誠實回答。

「朋友?男朋友?」

「不是,只是朋友。」我簡單地答,不打算讓自己多解釋關於沙發衝浪的意思。

然後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並拿出他的手機,找出一張照片,說:「看,這是我的老婆。她住在摩洛哥。」並將手機舉到我面前。

螢幕上面是這位大叔與另一位年齡與他相當,裹著穆斯林頭巾的女性的合照。我認真看著,並友善禮貌地笑著說:「你的老婆嗎?你們看起來很般配。她沒有住在巴黎嗎?」

大叔跟我講了一下他老婆對他多好、多愛他,並告訴我他到法國工作,在法國、摩洛哥都有家。有時候他會回摩洛哥,他老婆就會很高興。我心想「是感情好的一對夫妻」。

然後大叔又繼續滑出另一張手機裡的照片,再次舉到我面前給我看:「看,這個女人是中國來的。她現在住在法國。她是我的朋友,我們很要好,她就像我的秘書一樣幫我做很多事。」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顯露自豪。

我往螢幕看去,是大叔與一位皮膚白皙、留著短髮,大約30來歲的中國女人的合照。我以為大叔只是想向我表示他交遊廣闊,結交亞洲人的朋友。「喔~你的朋友嗎?你們怎麼認識的?」我再次禮貌和友善地給予回應以持續對話。

然後,大叔跟我說:「她很有趣,很好笑的個性。我們會親嘴,上床,她是我在法國這邊的女朋友。」

正當我愣住的時候,大叔就一直不停地跟我強調照片上的這個中國女人願意當他的女朋友、他在摩洛哥有一個老婆、法國這邊不能有第二個老婆、但是女朋友可以。在他的國家,很多人都是一夫多妻。———並暗示我也可以當他的小四。

😑

明白意圖後,我便不想繼續跟這位大叔對話了。出於禮貌地還是會簡單回應他繼續的問題與對話,但已不再認為他是一位單純親切和善的大叔了。我的態度也逐漸冷淡,笑容也是皮笑肉不笑的,並拿出手機開始將目光投注在螢幕上。希望讓他知難而退。

 

這時,緬甸歌手已經結束收拾,徑直走到我們身邊,首先跟大叔熟稔地對話,然後將那盒餅乾拿到我面前,露出親切的微笑邀請我吃。

由於我確實不想吃,再加上隔壁大叔的勾勾纏讓我完全笑不出來,也懷疑他們是不是同夥來搭訕的。所以我表情冷淡又帶有一點尷尬地對他說:「不用了,謝謝。」

緬甸歌手看著我,舉在半空中拿著餅乾盒的手凍結了一秒,之後垂下眉毛,露出了一個受傷的神情。

我知道那個表情所代表的意思———那是自卑。

我讓一個在唱歌時看起來那麼隨性又自在的人,現在露出這種自信喪失的表情。

 

———對不起。

我一發現便立刻在心裡這麼喊著。

———我不是針對你,我是因為隔壁這位大叔讓我很煩⋯⋯!

我想開口挽回點什麼,但他低下頭就立刻走開了。

我的心被揪緊。

 

「他明天還會再來這裡唱歌嗎?」我看著緬甸歌手離去走遠的背影問身旁的大叔。

「會啊,明天晚上七點前他都會在這裏表演。」已經知道自己是自討沒趣的大叔回答。

我轉頭看向已經空無一人,緬甸歌手原先站著表演的位置,他的唱歌設備都還留在原地,說:「好,我明天傍晚還會再來聽他唱歌。」

 

襯著夜色,走回家的路上,我充滿著罪惡感。

就連只是走著就又被另一位沒禮貌、還亂摸我手的男子搭訕,我也生氣不起來,沮喪心情絲毫不減。

 

———明天,我一定要表現出善意。

 

  

隔天,從凡爾賽鎮回巴黎的火車出了狀況。整輛列車走走停停,後來直接停在某個鐵軌的路段上靜止不動了。列車上塞滿了人,夏天的暑氣與西射的斜陽,讓車上又悶又熱,又煩躁。而且非常口渴。

巴黎的列車上沒有冷氣這種設備。

 

在如烤箱、蒸汽箱般的擁擠列車上度過了好幾個小時,車子才又終於發動。當回到巴黎的時候,早已超過晚上七點。

我原本的計畫是在傍晚五、六點左右回來,並在七點前到歌劇院聽緬甸歌手唱歌,然後結束後剛好可以返回巴黎沙發主曉強的家,和他一起在家吃約定好的晚餐。

結果我不但完全錯過了緬甸歌手的演奏時間,連晚餐也遲到了一個半小時。

 

所幸曉強很能理解法國鐵路延誤的問題,親切地準備好食物,等我回來再一起用餐。

 

那是我在巴黎的最後一晚,隔天下午我就按照計畫離開,搭上blablacar前往倫敦了。

 

對不起,緬甸歌手。

我真的很喜歡聽你唱歌。

希望你在巴黎的生活愈來愈好,有一天我還能有機會再聽見你的歌聲,以及你帶給人們愉快笑容的魔力。



如果有誰在巴黎剛好經過歌劇院聽見他的歌聲,請停下腳步找個台階坐下,並幫我向他說聲:「我很喜歡你的歌聲。」———一個來自台灣某人的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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